作者 | 渣渣郡
今周末,瞎聊聊。
这两天跟家摊着的时候冲浪,发现看寻宝类节目,实属人民群众一直钟爱的消遣。
小时候爹妈看着王刚鉴宝出了神,爷奶抱着老家的宝贝也往节目组钻,就连你自己都沉迷于《哆啦A梦》的寻宝故事,翻来覆去一看再看,恨不得自己都变成主人公去挖挖传奇宝藏。
时至今日,寻宝主题节目仍然是广大人民群众最爱的内容。
唯一不同的是,过去人们看节目是学习小知识,梦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在地摊儿上买着一件老物件。而如今,很多年轻人看寻宝节目是为了找乐子,如果去B站检索一下关键词,会发现寻宝节目正在变成搞笑小品、脱口秀式的存在。
人们找乐子的主体,是寻宝、鉴宝视频中的一群特殊藏家,这些人的特点是往往坚信自己是国宝持有者,张口闭口故宫一件我一件,一旦藏品被鉴定为假就直接暴怒,进而上升到对专业人士道德性、专业性的质疑。
这群人被称为国宝帮,他们现在是人们消磨无聊时光的乐子人,也是商业社会的孔乙己。
国宝帮并不是一个新词,它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千禧年前后,广义来说,指的就是那种拿着离谱藏品,却坚信/声称自己拿的就是国宝的人。
之所以这个群体成为了现在大家的快乐源泉,是因为他们碰见了自己的一生之敌——像白海波、范海洋和牛道德这样的鉴定师。双方围绕藏品真伪展开的争吵,便给人一种看《第三调解室》老北京人争房产的感受,充满趣味,新流量密码。
趣味源于破防。
如果对国宝帮破防表现进行人类学观察,那这这一群体的三段COMBO反击,是最具节目效果的存在,我愿将这种反应称之为“一鉴三连”。
嘴硬,是国宝帮面对质疑的起手式。
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年初一老爷子拿着明代成化斗彩马上杯,去华山论鉴找瓷器专家范海洋鉴定的故事。估计物品离谱到了拿200元面额人民币去银行存钱一样,范老师直接就将其判断为新的仿成化斗彩,结果老爷子直接大闹会场,跟范老师大喊:“我看你也是新的”。
光是声大,只能算是街边吵架,国宝帮之所以称为国宝帮是因为他们能对自己藏品的某一细节着相,从而忽略了整体判断。就比如嘴硬代表老爷子吧,他就是沉迷于自己藏品的开片和姹紫,而忘了:
对的东西从不是因为有了几个对的特征就对了,而是因为它身上没有不对的地方才对。
一旦一阶段受阻,国宝帮便会进入第二个阶段,施放提人技能。
所谓提人,你可以理解为自己大学写论文的时候,自己提的论点感觉有点虚,所以赶紧整个什么勒庞的《乌合之众》啊、什么福山的《历史的终结及最后的人》里的小词,撑撑场面。
但国宝帮使用提人技能时更准确的用意,可能跟小时候打群架的意思大差不差,我提一个大哥,你提一大哥,互相给个台阶,目的不是真的打架、拌嘴,是为了寻求认同、增加鉴定师的心理负担,以求得到他们满意的鉴定结果。
不过,一般鉴定师都不吃这套,所以一般国宝帮都会被鉴定师的不给面直接愤怒。在我的开源情报观察里,人称碎梦将军(击碎国宝帮藏品是国宝的意思)的玉石鉴定师白海波最容易碰见这种状况,别人都是提什么耿专家、邱大师,他是总能碰见拿着假证书跟他叫板的藏家。
当前两波攻势都改变不了结果的时候,国宝帮朋友就会陷入最终的狂暴状态,开始直接施放摆谱大招。
这属于精神胜利法,强行挽尊。一旦发现自己说啥都改变不了专家鉴定结果,垃圾话就整上了,什么我玩了一辈子,你啥也不懂……但最绝的还是得所有国宝帮的通用名言:
“嘿嘿,老师!你以为我来鉴定的啊,我是来考你的,看看你水平!”
当国宝帮这个小众群体的生活状态被直播虹吸到互联网表层,“智斗国宝帮”的超级词条就成了赛博领域冷暖交汇的信息渔场,供人民群众打捞乐子的新大陆。
在很多人眼里,国宝帮无非就是一群毫无逻辑、不讲道理因发财梦破碎而失态的大笨蛋,属于玩不起行为,在直播里的表现跟撒泼打滚没啥区别。
但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很多国宝帮有一个特点是对自己的藏品充满了一种宗教式的崇拜。因此,如果想要了解国宝帮的抽象行为,就必须走进他们的精神世界。
国宝帮的抽象行为,来自他们的笃定信仰。
攻击性,是国宝帮抽象行为的表层特征。
但这件事,并不是像上面提到的,因为买亏了而骂骂街、说说垃圾话的破防现象那么简单。如果你在网上看国宝帮据点里的信息,就会发现一股戾气。
这套批评的话语体系,属于阶级叙事,在描述中,专家们是民藏的敌人,因此他们应当被打败。
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在国宝帮中广为流传的一篇由各种粗糙截图和颇具时代特征文字组成的《群丑图》。
在这篇戾气满满的文章中,作者拿emoji的手枪对在网络上声誉较高的鉴定师进行了“赛博处决”并宣布这是来自十四亿人民的决定,甚至在留言中有人提议要搞一搞这些人的后代。
攻击性发展到这一层面,那就不单单是破防、撒泼这么简单了,而是一种针对专业人士的恨意。
这种恨意,建立在一种想象之中,充满着阴谋论的味:
专家是利益集团的话事人,他们为了挣钱,垄断了文物真伪的解释权,通过将民间藏宝人宝物故意鉴定为假的操作,刻意将市场变得很稀缺。但其实我泱泱中华,宝物众多,只有把大众的藏品都说是假的,他们的才能是真的,他们才能挣钱。
在这种思路下,社科院、文物局都成了国宝帮嘴中的伪学司令部,所谓的研究都是为了利益,所谓的科学不过是打击民间藏宝人的说辞。
你或许觉得国宝的说辞很反智,不理解为什么这套受害者论说辞会那么有韧性,可恰恰是这种受害者论调让国宝帮表现得愈发离谱:
一方面,这种恨意产生的心理叫做错觉模式感知,意思就是当个人对某件事失去控制后,会在脑海里形成完全错误的信息链,从而克服内心的无力感。
另一方面,这种说辞又可以通过不断强调“我们被打压的民间藏家”和“他们那些唯利是图的专家”身份,来强调群体认同,进而让很多国宝帮把和专家的对骂,当作是一场正义征伐。
不过,仅凭阴谋论,国宝帮远不足以成为社会现象,这背后还有一套荒诞的价值观支撑。
在阴谋论之外,让国宝帮信仰变得更加顽固的东西,是有心之人利用宏大叙事的洗脑。
基本上所有国宝帮,都将自己视为中华文明发声的文物捍卫者,这种自信源自一种非常古怪的史观——西方伪史观。
所谓西方伪史观,就是指西方文化都是假的。这一学说始于2013年的《希腊伪史考》并在短视频平台高速发展时迅速传播。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这两年在抖音上老能见着的神奇桥段,西方是偷了永乐大典才实现的科技发展。
这种史观,一方面让国宝帮觉得中国是世界一切文明的发源地,充满自豪感,另一方面赋予了他们一种“以物证史”的使命感,总想搞个大的。然而缺乏古董收藏的基本认识,导致他们经常搞一些离谱藏品,我见过一件最可怕的藏品,是有藏家将一件埃及法老的春宫雕塑定义为红山文明的宝物。
这种恶性循环的结果,就是钱花了、脸丢了,结果还给自己气够呛——每当专家指出他们的问题,他们就更坚定了我国古董专家与邪恶势力沆瀣一气的感受,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在参与一场与亡我之心不死的敌人勇敢斗争的错觉。
但很可惜,这种英勇的想象,不过是一场庞大骗局的一环。因为某种意义而言,国宝帮骗局就是一场善于制造氛围的传销:
“有人给国宝帮站台、有人建博物馆、搞交流会、鉴定公司,甚至还有人资助国宝帮的民间学术机构、编出一套国宝帮的理论体系,他们用猎奇的说辞吸引目光,总有一两个人能上当。你去网上搜搜就能发现很多国宝帮坑害名人、企业家的新闻,这些骗局落在普通人身上更是灾难。”鉴宝师@牛道德说。
在网络上流传的视频,会自然而然让大家觉得只有老人才会成为国宝帮,但事实上,很多年轻人也身处其中。
捡漏、以小博大的欲求自然是国宝帮上当受骗的原因,但这并不是全部理由。
@牛道德认为国宝帮有时提供的是一种情绪价值,低价买来的所谓国宝不但能在社会话语中彰显自己的品位,还能在同好的交流中获得更深刻的群体认同感,很多年轻人也出于这种目的加入其中。这里有些人是为钱,但还有一些是为了从“权威”和“伙伴”中获得安全感的表现。
只要还存在对历史和文物学常识不了解的人,就还会有国宝帮。虽然这群人的表现就像是商业社会的孔乙己,是大众的笑料,但它折射出的敌意却意味深长。
捡漏是一种想方设法低买高卖的不良心态——北大路鲁山人
在信息时代沦为国宝帮,拥抱反智言论并心甘情愿地倾尽家财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他们是时代列车的掉队者。
我们当然可以将这种表现武断地归结于当下的传播:当系统而完整的知识被各种视频以碎片呈现,一个又一个动人的小故事总比枯燥的体系学习要来得实在。
当这群人对专家、精英乃至更宏大存在发出愤怒的叫嚷,一幅由野心家和掉队者书写的文化战争画卷,就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他们对考古、文化工作者的卖国想象是逆全球化的产物,对他们的仇恨是一种古老意识形态的延续,也是鸿沟的证明——当普通人和专家已经到了无法对话的地步,一切智识辩论的鸡同鸭讲,不过是对立的另一种体现。
而在你看见国宝帮拿各种碎片描述离谱的判断过程,你难免会想到在《重案六组》里研究一辈子永动机的民科群体,这种把可以体系化知识抽象化的行为,我们称之为玄学化。
小时候啥也不懂的时候听见《永动机悖论》这书名,真以为是什么真科学呢
这种玄学的形式,也能在心理学中的巴纳姆效应的释意中找到映射,国宝帮通过激烈的言辞过滤掉它不想听的真相,哪怕是自我欺骗,也要继续沦陷。
旁观者自然可以嘲笑他们的无理。但或许对于一个无助、迷惘的国宝帮来说,在被质疑的那一刻,只有玄学,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痛。只不过,编织国宝美梦的坏人却不在其中。
如果说有什么真正的办法能国宝帮走出可笑的境地,我觉得马骏教授的一句话最好用:“站在世界的角度看中国,而不是看在中国的角度看世界。”
文物如此,别的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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